星期三, 七月 04, 2007

拥抱代替Goodbye Kiss(2)

2.我爸妈带着我住进了楼房,我离开了河离开了桉树琥珀。站在阳台能看到葱翠的缅桂和对面家客厅桌上的饭菜。

我不常呆在家里,因此我有了不少朋友。我们骑着单车挎着褪色的军用帆布包,在楼房花园街道中穿行,犹如飞车党。单车自己行走,我们因而可以将手抱在胸前,腿脚抡着圈——像在走路。我整天都在单车上,如同牧民或游侠,在同一条路上,反复遇到恶犬追赶,遇到雨后涅磐的白蚁,遇到抽烟的卡车,遇到我的少年狂躁期——像梦。

这是我对住楼房的仅有记忆。小学毕业后,我家的四楼成了我去的最少的地方。我被爸妈扔进了中学,寄到了学校的宿舍——收件人写着我的名字。我被寄来时,我睡在别人的下铺,老狼这时还没红,还在谈恋爱,而我所有的上铺统统印象模糊。

现在回想起我住过的宿舍,无一不是昏暗、潮湿,无一不是仅有一扇窗户。外面的天或晴朗或沉沦,透进窗格的光线都恰好能让人分辨出对方的脸。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的光线,常年、每天,总有一张床上睡着校广播站的美女都无法唤起的灵魂,或是他或是他。

中学开始,所有的记忆都和闷热有关,热得后院长出了枇杷,长出了木瓜。木瓜熟了,被敲下,切开,一阵热香带臭,去籽,干掉!树就只剩滑溜溜的干和心酸的叶。好事的发育者爬上木瓜树,对着三楼的女生宿舍狂吹口哨,意在撩拨心仪女孩的懵懂芳心,结果发现她并未如细作所说被寄到木瓜对着的窗户里。这时腿也麻了,口也干了,心也些许疼了——从木瓜树上滑落,顺手还抄了个未熟的果儿——如果有的话。

少年没有爱情,只有烦恼。初恋不过是和同性的朋友呆腻了,想找个异性朋友一块呆着,而对正好那么个人萌发的好感。眼看见她就心狂跳了,跳到嗓子眼了,就想着和她一起上学放学了。她刚好从你课桌旁过去,带着衣服的肥皂香,你回过头去看她,她却在从书包里往外拿笔盒。你根本没能获得机会与她直视,你有意递过去的眼神却被另一个女生接住,你匆忙间没能收住那股默默,转回头来叹息如此年少就蘸得一眼惆怅。接下来你忘了老师扔过来的粉笔头,你忘了打开书本,你忘了回答问题要举手而不是整堂课都头歪在胳膊上举着手。想象着的依然只是和她一块上学放学,在快下课时你自然醒来,回头偷偷望她,她却在看着黑板前老师的嘴,你的温柔再次被另外那个女生接住。悲剧喜剧转念登场。

放学了,你回宿舍,她回家,你们本来就没有机会一同上学放学,兄妹还有早起和迟到呢。疑惑迷茫着心脏,其他脏器也跟着紊乱,不吃饭也不饿,不喝水也不渴。情书却开始越写越长了。开始模仿徐志摩,开始模仿《致橡树》,到后来,徐志摩不入流了,《致橡树》也显得老套了。你开始读各种小说、诗集,七荤八素地一篇篇写散文诗、散文。写好还要自虐地抄一遍,装入信封,粘了口,写上名字贴上恋爱标签,辗转投到她的手中。辗转的过程中,信封开了,不同单位抬头的信簽阅人无数,她成了最后的读者。所有的读者都向你投来惊羡的目光,都来求字,校园俨然成了求偶的草原。情書满天飞——全世界都早恋。

你的信属相单程,像发往太空的卫星——你提心吊胆期盼它传回火星的照片。十几架飞船发了出去,回来一张雪花点——上面写着:我们要以学习为重!心一下重了,未成年人开始偷着喝酒。

苞谷酿的酒没有苞谷味,就着烧豆腐没有豆腐味,年少时我喝不醉,醉了也不吐。我穿着校服,梳着分头,像现在的失恋白领一样喝酒,一杯杯都是韩国人的表情——五官像正面对着你的石榴。喝完了遣走朋友,回宿舍,也不睡,又开始转文。情書从小品文变成了杂文,咆哮着从脑中笔下喷出,墨水沸腾,钢笔卷头——成了美工笔。心肝脾肺莫不哀悼我身为世间的大不幸,我也自以为——是。草草认识的两三千字都已然不够表达,我的杂文在走向图文并茂的落魄境地。字体是得过奖状的行书,图画都是些扭曲的事物——仿佛骂人的方言——圈圈你个叉叉。

人会疲的,足见爱情没有永恒,永恒像磨头驴眼前挂着的胡萝卜——永远差那么一点。没有人正好是那个你想和她一块呆着的人。几个无性别专属的转世轮回后,我们大概厌倦了前世意外赋予的性别,预感到今生仅为一性的孤独,一出生,一会说话,一会写字——就忙不颠儿地想找一个和自己性别不同的人作伴。说穿了还是孤独。所以才会哭。